王文君
(一)
1 9 8 3年5月1 2日,一个凤凰花开红艳艳的普通日子,学校领导叫我去统战部开会。我是政协委员,开会的机会多,也没问开什么会,就去了。万没想到,这一去,竟站到了我人生历程上的一个重大转折关口。
在市委统战部部长王建同志的引荐下,我与民进四川省筹委的同志见面。一位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腔热情地开口便说:“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心想:你是谁呀,怎么跟老朋友见面似的?这位同志,就是1957年即从事民进工作的老前辈彭复生老师。
复生老师真不愧是党派工作的高手,从教育事业的百废待兴讲到党派工作的拨乱反正,再从我是攀枝花教育界的代表人物讲到我更是民进工作的理想人选,一席话讲得我心里热乎乎,脑子晕乎乎,心绪被他的热忱所感染。于是我就成了一名民进会员。我入会,就这么简单。
“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以3 6 5天乘以7 0来计算,一个人一生也就能过2 5 5 5 0天而已。在这个人生道路的两万五千天“长征”中,对一个普通人而言,真正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能有几天?而1983年的5月12日,对我这个普通的中学教师,就是这样的日子。4 0岁的我,与民进——这个此前我并不了解的民主党派结下了半生的情缘。
(二)
老实说,一直以来,我对加入民主党派心存疑惧。年轻时在中文系读书,《现代文选》中有一篇教材叫《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我对民主党派的最初的认识,就来自毛主席的这篇文章。文中有一段: “民盟在百家争鸣过程和整风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特别恶劣。有组织、有计划、有纲领、有路线,都是自外于人民的,是反共反社会主义的。还有农工民主党,一模一样。这两个党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特别突出。……别的党派也在造,有些人也很恶劣。……呼风唤雨,推涛作浪,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上下串连,八方呼应,以天下大乱、取而代之、逐步实行、终成大业为时局估计和最终目的者,到底只是较少人数,就是所谓资产阶级右派人物。”授课老师好像对这一段特别偏爱,读得有板有眼,讲得唾沫横飞,听得我这个年轻的大学生胆战心惊。从此我便在民主党派与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之间划上了等号。
但复生老师把党派工作讲得有声有色,使我只有首肯而无辩说的余地。尤其是他举出马叙伦、周建人、叶圣陶、谢冰心、赵朴初等几位“大牌”人物时,我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民进的这几位领袖人物,都是光彩夺目的学界泰斗,是我从小就崇拜的偶像,他们的人格魅力早就使我心驰神往。这么伟大的文化巨匠都是民进的成员,民进难道还不伟大么?难道还不值得我这个小小的中学教师忝列其中么?
因此,虽然我加入民进毫无思想准备,但民进对新会员的火一样的热情,却很快熔化了我的疑惧之心。民进为什么能在教育界有如此大的感召力?我想,老一辈民进会员的人格魅力和道德风范,是最根本的因素。有了这些旗帜的招引,天下学子还能不负籍而景从?所以我想,新一辈的民进同志们,如何继民进之优良传统,开民进之一代新风,你们的责任不轻呵。
(三)
民进中央的领导同志,我最先认识的是葛志成副主席。1984年2月,民进四川省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葛老代表中央来成都指导工作。葛老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一是他满头的银发,二是他和蔼可亲的笑容。记得当时我向他汇报攀枝花民进的情况,当他听说我们只花半年时间就发展了108名会员,并圆满完成了市委会的筹建时,他高兴得直夸我们是水浒英雄一百单八将,干得好。
1995年4月,民进中央在温州召开教育研讨会,我去参加了。葛老也来了。他依然是满头银发,满脸笑容。22日的早晨,我按一般习惯,于七时半左右去餐厅用餐,碰巧葛老也来到餐厅用餐。可这时餐厅空无一人,我们显然来早了一步。葛老便与我闲聊起来。他还是那么关心攀枝花民进的工作,问得很仔细。老人家的记忆力出奇地好,只须一面,他就记住了你。
早饭后,按照安排我们参观了几所学校。那天温州的天气比较闷热,可葛老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与大家一道爬楼梯,进教室,一直忙到中午,才回到宾馆。由于很累,下午的会推迟到三点举行。光华同志考虑到葛老的身体,让他老人家多休息一会儿。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么短短的两个小时,我们敬爱的葛老,竟毫无征兆地在他的房间永远地安息了!
真是难为了光华同志,他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强忍巨大的悲痛,告诉大家葛老突发重病,已送医院抢救。我们很震惊:中午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进了医院?当时,大家绝对没有往坏处想,但最坏的消息还是传来。为了参加追悼会,我特意去街上买了一件黑色的衬衣。温州殡仪馆里,前天还在学校列队欢迎葛老的同学们,今天又列队送别葛老。噩耗来得太突然,大家都禁不住感情上的沉重打击,情绪低到了极点。我强忍悲痛,去向葛老做最后的告别。我本没有流泪,可民进中央一位女同志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立即感染了我的情绪,使我的眼泪汩汩地涌了出来。我们应该为葛老而哭,一个为共和国的建立、民进事业的兴旺发达贡献毕生心血的老人飘然仙逝,我这个有泪不弹的后生应该为他呼天抢地:此时不哭,抱憾终身!
(四)
赵朴老的书法,在世间属于收藏的珍品。我非常想得到他老人家的墨宝,但敬畏之心使我不敢贸然求索。
1986年年底,民进中央召开全会,会间有一段较长的休息时间。我看朴老面前没有人打搅,就鼓足勇气向他老人家问好。当他得知我来自攀枝花时,高兴地说,攀枝花我去过,那地方很好。我说,您还给攀枝花题过诗呢,朴老爽朗地笑起来,直说:对,对!
这次短短的接触,使我心里涌起了希望。我向芳龙同志表达了请朴老题写校名的愿望,芳龙同志表示一定转达。一个月后,我即收到一份来自中国佛教协会的大信函,拆开一看,竟是朴老的真迹!真正是喜出望外呵!可高兴不出一个月,问题来了:国务院批准渡口市改名为攀枝花市,而朴老题写的校名上却还是“渡口市”。怎么办?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致函芳龙同志,希望朴老另书“攀枝花”三个字。很快,朴老补书的“攀枝花”又寄来了。
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一个伟大的书法大师,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不同寻常的往来?赵朴老为什么不厌其烦地为一个远在攀枝花的中学题写校名?不就因为我是一个民进会员吗?如果我不加入民进,恐怕我永远也无缘拜见朴老,更不用说一再麻烦朴老题写校名了。是民进给了我这么一块圣洁而明朗的天地,让我从三尺小讲台走向社会大舞台,与天下的民进会员成为朋友,开阔眼界,增进学识,成为既能教书,又能参政的党派成员。如果说,我这几十年也算为教育事业和多党合作贡献了一点热忱的话,我要把这点微薄的成绩记在民进的功劳簿上。
(五)
民进是一个温馨的家。这个家,家风敦厚,家教朴实;这个家,春光明媚,润物无声;这个家,“有老有少”,“没大没小”;这个家,是我们民进会员永远值得信赖值得依恋的精神港湾。22年前,我的理想之舟一不留神闯进了这个港湾,我才知道,这里是如此地让人流连忘返。22年来,我像一个孩子,在港湾里荡舟划桨,信步驰骋。当我聆听会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教诲的时候,当我与各地的民进朋友亲密接触的时候,当我与攀枝花的民进会员携手联欢忘情歌舞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民进赐给我的快乐生活。我快乐,所以我希望我身边的朋友们也快乐。于是我们民进大家庭的成员就越来越多,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人丁兴旺,事业发达,我们民进真好呵!
假如阎王爷批准我在这个世界上呆80年的话,那么40岁正好是我生命的中点,我在这个点上加入了民进。检点一下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如果说教育是我前40年的孜孜追求,那么民进,就是我后40年的拳拳寄托。一半是教育,一半是民进,我的生命是如此的简洁而又明快,清贫而又富足,也算是一种人生的慰藉和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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