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平

     在庆祝建党百年之际，回顾新中国建立以来科技战线的成果，那真是硕果累累灿若繁星。但要说影响之深远，莫过于“两弹一星”。特别是1964年原子弹的爆炸成功，打破了帝国主义对我国的核封锁核威胁，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在纪念建党百年之际，笔者在科学城采访到曾给邓稼先开车9年的退休职工张仁。提到科学城的老院长邓稼先，张师傅便激动得热泪盈眶。尽管邓稼先去世30多年了，但邓稼先的音容笑貌仍然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以下是张仁师傅独家讲述的他与邓稼先在9年接触中感受最深的事情。
     张仁是辽宁省法库县人，1970年2月，张仁应征入伍，1976年初从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机关小车队工作。
     当时邓稼先是中国九三学社中央领导人之一，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的副院长，主要负责核武器研究的技术攻关，频繁往来于各个研究所之间。到成都、北京、上海、新疆、青海等地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当时人多车少，没有分派专人专车，而是小车队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比较起来，北京吉普自然是灰尘最大、颠得最厉害的车。但是身为"两弹元勋”的邓稼先，从来不挑选车辆，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只要能赶趟就行。有时去深山里的研究所，他还指名要张仁开吉普车去，说是“赶山路坐吉普觉得快。”为首长开车开久了，张仁也摸到了首长坐车的脾气。路况好，车子平稳，邓稼先就边坐车边看英文报纸，从不浪费时间。如果路不好走，邓稼先就抓紧时间眯一会。张仁怕他睡着了受凉，因此随车带床毛毯。只要路不好，就请首长盖上毛毯，或者用毛毯裹住双腿。
     张师傅经常陪同邓稼先出差。他发觉每到一个地方，邓稼先的最大爱好就是逛书店，特别喜欢逛外文书店。无论是到北京，到上海，到乌鲁木齐，只要有机会他都会钻进当地的外文书店，仔细翻阅英文版的最新报刊书籍，还到北京和上海的图书馆读外文报纸。有工作需要的外文书刊，他就会招呼：“小张，带钱没有?把这本书买回去。”有一次在成都开会，休会以后让张仁送他到位于人民南路的新华书店。他叫张仁在车里等，他钻进这家四川最大的外文书店，连续看书5个小时。直到天黑了，书店关门，才把他客客气气送出来。上了车他就问：“小张，几点了?咱们还没吃午饭吧?”
     当时中国科技基础还很薄弱，国外敌对势力对我们搞技术封锁。为了打破“核垄断”，以邓稼先为代表的“两弹元勋”，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从事科学研究，千方百计收集最新科技资料。能够直接阅读国外有关的最新版本，自然是邓稼先最大的乐事。为此他还专门让警卫员去买台录像机，用来播放英文版、德文版的科技录像资料，边看边作记录。就是进卫生间，他都要抓一叠报纸，坐在马桶上看，一坐就是几十分钟。凡是到手的外文报刊资料，他都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完，否则坐卧不安。他常对张仁说：“小张呀，咱们要加快步伐赶上去，不能被核大国甩远了。落后就要挨打的!”
     邓稼先的生活非常简朴，但是有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品尝各地的名特小吃，尤其钟爱成都的名小吃。从基地出来经过梓潼县城，他要去“搞两碗片粉吃”。．返回基地，他又要小张买梓潼酥饼。他到成都办事处出差最多，也对成都的小吃特别熟悉，哪家店铺在哪条街上他都记得。张仁跟着他转街，刚刚吃了“龙抄手”，转到赖汤元店，他又要“整一碗赖汤元”。也不管是不是吃饭时间，肚子是饱还是饿。有一次在成都文化宫附近吃了“夫妻肺片”，转到骡马市，看见“陈麻婆豆腐”，他又带着张仁吃“麻婆豆腐”。一盘不够喊两盘，辣得直流汗，他还像四川人一样喊“安逸”。
      看戏看电影是邓稼先的又一大爱好。基地放映电影，就像是过节一样热闹。不但职工和家属早早在操场摆上椅子，连娃娃们也都不上夜自习，赶来凑热闹。只要不是特别忙，单身汉的邓稼先都要搭张藤椅来看电影。到绵阳、成都出差，他也要挤时间看一场电影。如果到北京和上海出差，他就要去看京剧，而且自己排队买票。有时候还花高价去钓票，与“黄牛党”讨价还价。心情好的时候，邓稼先会拉开嗓门吊几句京剧唱词。在他的带动下，科学城职工文娱活动一直很活跃，北方民间文艺表演如划旱船、踩高橇、走莲灯、舞狮子等节目，还多次参加过绵阳市迎春表演。科学城京剧票友队，至今仍是绵阳市京剧表演水平最高的队伍。每次看戏，邓稼先要拉着张仁说：“小张，跟我看戏去。”张仁说：“我看不懂。首长您去吧！”邓稼先说：“京剧是我们的国粹哟，你一定要看。”在邓稼先影响下，张仁也开始喜欢上京剧，还能哼上几句京腔。
      邓稼先满脑子装的是科技，对生活也充满热情。他唯独不感兴趣的是钱，尤其是不管财务，不擅理财。出差时说走就走，也不管身上带没带钱。因此司机和警卫员都要预先替他带上，以备急用。出差后他也从来不去报销差旅费。司机或警卫员报了账给他钱，他总是说：“你们替我拿着。下回出差我请客。遇上该买的书替我买回来。”在张仁给邓稼先当司机9年，从来没看见邓稼先争过工资奖金待遇，也从来没看见邓稼先领过毛巾手套雨衣肥皂等劳保用品。1982年下半年，邓稼先当了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长，主持院里的全面工作。当时有职工因没涨工资有意见，要到院长办公室反映情况。邓稼先对张仁说：“不见不见。小张你把他们拦住。”张仁说：“你是院长啊，人家不找你找谁?”
      邓稼先急得连连摆手：“找我也没用。我也不懂那些调资方案。让他们找院里主管领导。”
      有一次张仁跟着邓稼先到北京出差。由于邓稼先买了太多的外文科技资料，把带的差旅费花得差不多了，买回去的卧铺火车票都不够了；邓稼先拉上张仁说：“咱们去找外援去。”邓稼先所说的“外援”，就是他的岳父、我国学术界的泰斗、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许德珩。到了许老面前，邓稼先又像小孩一样红着脸，啃哧啃哧半天不说话。许老哈哈一笑：“是不是出差忘了带钱?”张仁急忙点头：“我们来京走得急，忘了带钱，”许老让工作人员拿出500元钱，并再三挽留他们吃饭。但是邓稼先却说任务紧急，要尽快赶回基地，拉上张仁就奔北京火车站。
      从1981年开始，张仁开的北京吉普换成了新型伏尔加轿车，1984年又换成“拉达”，1985年又换成上海“桑塔那”。但是不管车子怎么换，邓稼先仍然一不挑车，二不挑人，听从安排，一切从工作出发。1982年秋天，张仁跟随邓稼先到马兰基地出差，然后从马兰坐汽车到乌鲁木齐，准备坐飞机到成都。在路上，邓稼先一再催促张仁开快点，要求把车速提到每小时100公里。张仁觉得奇怪，问：“首长，车开这么快不安全。慢一点也能赶上航班的。您有什么急事要办吗?”
       邓稼先说：“我们跑快点，挤点时间去天山的天池看看。”张仁说：“我们去不得天池哟。”邓稼先问：“别人去玩得，我们怎么就去不得?”张仁说：“只要警卫员同意你去，我就开。”邓稼先问同车而行的警卫员王昌武：“小王，我可不可以去天池?”警卫员王昌武说：“首长，您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有关组织领导有规定，您的行程不能随意改变。天池的游人很多，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所以我不同意您去天池。请您谅解!”
      邓稼先听了，气鼓鼓地把嘴一努，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不去算了，不去算了。”张仁把车速降下来，把毛毯递给邓稼先说：“首长，请把毛毯盖上。这次去不了，下次去吧!”
      苏联撤走专家后，我国的核工业完全是在没有外援的秘密状态下进行建设的。于敏、王淦昌、邓稼先、郭永怀、朱光亚等“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既是杰出的研究专家，又是核能物理实践者。他们常年奔波在祖国的四面八方。在大西南大西北人迹罕至的实验基地，他们洒下了辛勤的汗水。用自己的无私奉献，托起了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脊梁。但是又有谁知道，像邓稼先这样蜚声海内外的科学家，竞连顺道看看天池风光的闲情也不能满足。4年之后，邓稼先因患直肠癌英年早逝，再也没有机会去天池了。谈起这件事，张仁师傅至今心有内疚，流着泪说：“邓院长啊，我对不住您啊!您想看看天池的愿望我都没满足您。”
      有一次，某研究所设备发生故障，如果不及时处理，将发生核泄漏的严重事故。张仁开着车，把邓稼先从总部火速送到研究所大门。邓稼先跳下车就朝试验车间冲去，完全是奋不顾身。吓得警卫员抱住他的腰，喊道：“邓院长，里面有核幅射。不能随便进去。”邓稼先真的是急了，连喊：“放开，让我进去。出了核事故，怎么向党向国家交待啊!”警卫员也急了，也是急中生智，说：“邓院长，安全操作规范是您亲自制定的。不穿防护服，不采取隔离措施；任何人不得靠近核原料。这也是你下的命令。你怎么能带头违反呢!”
      这一招还真灵。邓稼先停下脚步，冷静下来，立即指挥采取一系列紧急措施，迅速排除了设备故障，防止了一起核泄漏事故，保证了基地的安全运行。但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邓稼先胸怀似火，在党和人民利益面前，往往置自己的生死而不顾。
      长期的过度操劳，严重损害了邓稼先的健康。1983年秋天，正在北京开会的邓稼先突然便血，肚腹绞痛，昏迷在会场上。中央和军委领导高度重视邓稼先的病情，指示要全力救治。经解放军301医院检查，确诊邓稼先患的是直肠癌，而且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尽管医护人员精心治疗，邓稼先也以顽强的意志与病魔斗争，有时候要连打2针杜冷丁才能止痛。但是，万恶的死神仍然不肯放过这位杰出的“两弹之父”。住院治疗10个多月后，1986年7月29日，邓稼先终因病情恶化离开了我们。
      邓稼先这次到北京开会，是张仁开车送到成都双流机场上飞机的。邓院长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给张仁留下了永远的思念和永远的痛。至今张仁还觉得，邓院长还在身边，在他车内不声不响地读英文杂志。就在邓院长去世不久，听到噩耗的张仁悲痛欲绝，神思恍惚，竟然出了一次车祸，头部受了重伤。他说：“也怪!我给邓院长开车9年，少说也跑了十万八千里，大小事儿都不出，很得邓院长信任。他一走，我这开车技术就不行了。”
      笔者非常奇怪，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一位严肃的学者，一位不苟言笑的领导，怎么会与身边的司机和警卫员等工作人员结下如此深的感情?张仁说，邓院长是个平凡而亲切的领导，从来不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和工资奖金，但对身边工作人员却事无巨细，样样关照。谈对象结婚，爱人有没有工作，孩子读书就业，房子分配，他都要事事询问。有次在轿车内，邓稼先与“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陈能宽要用英语交谈，怕引起张仁误会，特意提醒：“小张，我们要用英语交流，你不要介意啊!”张仁听着几位专家的英语对话，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而眼泪却早巳流了下来：敬爱的邓院长，您那宽广博大的胸怀，对人又是多么细致啊!
      由邓稼先等老一辈中物院人创立的“两弹精神”，受到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领导核心的充分肯定，也正在激励着后来者爱国奉献，艰苦奋斗，攀登着新的高峰，创造着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