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虎
国学大师杜道生先生在去年教师节驾鹤西去,弟子沉入无限哀思! 我既不是道生先生的年长弟子,也不是道生先生的年青弟子,只是道生先生成百上千的弟子之一。1978年,我从先下乡后当教师的农村考上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那是文革十年浩劫以后刚刚恢复了高考,我们这些老知青能上大学真不容易啊,所以格外珍惜四年的学习机会。年级主任唐志成老师非常理解我们的求知欲望,知道我是乐山人,告诉我杜道生先生也是乐山人,他可以带我去拜见杜老。我当然是求之不得,非常高兴,但一想到我这个浅陋学子要去拜见德高望重的杜老,心里头总有点儿惴惴不安。 谁知杜老是那么平易近人。一间小小的陋室里到处堆满了书,他就坐在书中间的一把破椅上。他一开口我就放轻松了。杜老说:“你是乐山人,我也是乐山人,乐山好啊。我以后要给你们上古代汉语课和文字学课。古代汉语里面有很多古入声字,要背,但乐山人不一定去背,因为乐山方言里面保留了很多古入声,一听就判断出来了。比如一、七、八、不,比如乐山的乐,绿水青山的绿,还有郭沫若的名字都是古入声。”他这一说,把我学古代汉语的兴趣调动起来了。我们都喜欢上杜老师的课,只要是杜老师的课,大家都要去抢座位,女生抢不到,就干脆叫那些飞毛腿抢先把好几个书包放在课桌上,看谁抢得过谁! 古代汉语课快结束的时候,杜老叫我到他住所去。他说想委托我做一件事情。他拿出好几页用蝇头小楷写的信,让我看。原来是杜老对王力先生的力作《古代汉语》教材某些问题提出的商榷意见。杜老对我说:“我本来想直接给王力先生写信,考虑到王力先生知道我杜道生,恐有些不便,他会客气的。《古代汉语》是全国通用教材,教材建设很重要,因此我想以你们学生的名义写信给他,会引起他的重视。”他请我来做这件事。我想自己才疏学浅,岂敢给王力先生写信。杜老打消我的顾虑,说:“完全是你们听课时讲课教师的观点,只是请教王力先生这些观点对不对。”我于是将杜老“帮”我写的信抄了一遍,寄给了王力先生。1981年4月15日,北大中文系古汉语教研室给我回信说:“你给王力先生的信,他看过了。由于他年过八旬,科研工作和社会活动又多,不能对你的问题作具体解答,望你谅解。”我把来信给杜老看了,杜老很高兴,说王力先生是赞成他观点的。 快大学毕业了,学校从78级开始试点撰写本科生毕业论文。我报名参加了试点,张昌余先生作指导老师。我选择的论题是李白《峨眉山月歌》地名考。当时学界对清溪、三峡、平羌江三个地名争论不休,其中刘开扬先生认为平羌江就是青衣江无疑。我在川师图书馆泡了两个月,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发现岷江在宋代也叫平羌江。范成大《次韵代答刘文潜司业二绝》有“平羌江上首空回,慈母岩前定把杯”句。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杜老,杜老说:“乐山县历史上曾名为平羌县,岷江畔的板桥原来有一石碑,上刻‘平羌锁钥’四个字,我小时见过,现在不见了。所以流经平羌县的岷江、青衣江都曾别称为平羌江,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足为奇。”那么李白诗中的平羌江是指青衣江呢还是岷江呢?我根据李白的行踪和诗意,得出了《峨眉山月歌》中的平羌江即岷江的结论。这篇文章题目是《也谈清溪三峡平羌江》,在我毕业前发表在《四川师院学报》1982年第3期上,文末注明“本文作者系中文系学生”。这是川师本科生毕业论文试点时公开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我非常感谢杜道生先生和张昌余先生对我的指导。 2012年暑假,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78级100多名校友在毕业30周年后重聚母校,恰逢道生先生百岁华诞。我们的年级主任、唐志成副校长交给我和姚斯俊(乐山一中书记)一个光荣任务,就是把杜老从家里扶出来,用轿车接到孔子广场和大家一起照像。在杜老家里,一听说是我和姚斯俊,杜老高兴地说:“记得!记得!你们都是乐山人嘛。”我们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抢先和杜老照了几张合影。 又是一年教师节来了,道生先生却渐行渐远了。我翻开那张合影,感受着先生的音容笑貌,追思恩师几十年来对我的教诲,牢记恩师诲人不倦的崇高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