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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秦风·蒹葭》简析
(2022-3-14 15:11:00) 来源:

王宗全


    《诗经》305篇,有“风”“雅”“颂”三部分。“风”是“十五国风”就是十五个封国的民歌,这一部分是诗经的主体,是最能反映诗经本质特点的部,艺术价值也最高。
    《秦风》总共只有十篇,为秦地先民的民歌。周孝王时,秦之先祖非子受封于西犬丘(今甘肃陇南市礼县起盐官川),平王东迁时,秦襄公因出兵护送有功,又得到了岐山以西的大片封地,后来秦逐渐东徙,在咸阳建都,这一大片统称为“秦”。
      十五“国风”中不乏爱情诗,但有一首却很奇特,格外引人注目——它就是《秦风》中的《蒹葭》一诗。
      下面我们来读一下原诗: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说它奇特,首先是它的风格和基调与《秦风》其他诗迥然不同。
    《秦风》大多篇什都激荡着大西北黄土高原的慷慨悲壮的鞺鞑之声,有那种与天同老的苍凉浑厚;而这首《蒹葭》却不是这种风格。《秦风》中还有一首爱情诗《晨风》,写的是妻子思念丈夫,但诗中 “北林”——山林;“ 鷐(chén)风”——鹞鹰一类的猛禽;“苞栎”——栎树;“苞棣”——唐棣,郁李等,都是典型的大西北的旷野景物;而在《蒹葭》一诗中,你看:“蒹葭”:初生的芦苇;“在水一方”:河边的某个地方;“水之湄”——水边;“水之涘”——岸边;“水中沚”——河中的小沙洲。全诗都充溢着水乡泽国的柔曼情调。
    《晨风》写婚后女子思念丈夫,担忧自己被丈夫遗弃;而《蒹葭》写纯洁的初恋,更具魅力。
      说它奇特,再一个就是它是一首比较完整的叙事诗。
      诗中写一个热恋(或暗恋)中的青年朝思暮想见到心中的女神:
      时间:“白露为霜”秋高气爽的日子。
      从天刚亮就出去寻找,“白露为霜”——早上天刚亮;“白露为晞”——露水还未干;“白露未已”——霜露还未完全被太阳蒸发。就像一部电影的时间轴,在变化,在流走。
      地点:地点就是动态变化着的寻找恋人的行踪:
    “在水一方”——估计她在河流的某一个地方;“溯洄从之”——先是逆流而上去找寻;“在水之湄”——她在大河的某个水边;再找“在水之涘”——再调头顺流而下找,可能她就在这条河的岸边某处。找了半天还是不见,真的像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里面唱的:“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
      但还是要找,爱情就像烈火,熊熊燃烧,哪里还控制得住?
      再调头,又逆流而上去找——“宛在水中沚”。她肯定会在河中的沙洲上。
      人物:“伊人”那美女;“我”,“我”即唱歌者,是行动者,是找寻“伊人”的人,
      事件:我要找那美女,虽然她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历尽千辛万苦也要找到她。
      起因:寻找美女。
      发展:逆流而上没找到,再顺流而下,还是没找到。
      结果:开放式的,估计她就在河中沙洲上——给人以美好的念想。
      你看,叙事六要素完全具备。
      还有一个奇特之处是对“伊人”——那位美女的刻划。
      首先诗中的“伊人”本来是实指,但在诗中反复吟咏,她已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美的化身了。这位美人“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跑了半天,没找到;逆流而上找不到,调头顺流而下,还是不见踪影;再逆流而上,相信终会找到的。每一次失败不是失望而是孕育着更大的希望,总是相信她会在“水中央”,在“水中坻”,在“水中沚”。
      这位女子从头到尾都没出场,披着一条神秘的面纱。这是用侧面描写,用烘托之法来刻划人物。如果“我”一上场没走到几步就找到了这女子,或者用正面描写来刻划女子,不管你写得如何美丽动人,不会被所有读者认同的,有人会认为:“唉,她也不过如此。”  
      我们再看汉乐府《陌上桑》,诗中对美女罗敷的刻划也是这样,通过行者(挑担赶路的人)、少年(青年)、耕者(耕地的人)、锄者(锄地的人)见到罗敷的不同反应——行者是“下担捋髭须”——放下担子,捋着胡须出神地看;少年“脱帽着帩头”——摘下帽子假装整理头巾目不转睛地看罗敷;耕者“忘其犁”——耕地人人看见罗敷衍竟忘记了扶犁喝牛;锄者“忘其锄”——锄地的人看到罗敷竟拄着锄头忘了锄地;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见到罗敷都被她的美丽所吸引所惊艳。这种手法不能不说是借鉴了诗经如《蒹葭》里的表现手法。
      当”我“怀着盼望想念的急切心情去寻找她,不顾艰难险阻,不顾小路荆棘、逆水行舟等困难,执着地去追寻,可每每不能找到。朦胧中看见她在河的对岸,可到了那里,又看见她好象在水中央;明明看见她在河畔青草地,急切地赶到那里,又朴一空,她又仿佛在河中小沙洲……如是往复,迭宕多姿,而“我”并没有失望,继续找寻“伊人”。这种执着地追求,表现了“我”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是何等女子能使“我”这样执着地追寻?读者在心中提出疑问的同时也在心中作了艺术再创作,有一千个人读了它,就会有一千个“伊人”的形象。使我们在鉴赏这首诗时更觉得这位飘忽不定的“伊人”使诗愈加充满迷幻色彩。
    “伊人”的行踪的幻化,更显出她的美丽动人、风姿绰约。这种虚写手法,显示出汉语语义审美的多维性特征。你可以把“伊人”想象成情人,女友;也可以把她想象成美好的事物。
      西方文化中的爱神虽然也飘忽不定,但却离现实很远。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蒹葭》中的“伊人”又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虽然“我”暂时没找到,但所有读过这诗的人都相信,“伊人”就在不远处,在不久就会找到。所以“伊人”是接地气的,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观的。
      这首诗另外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它的意境的创设。诗歌将时令定在秋季。“蒹葭苍苍,百露为霜”,秋高气爽,苍茫辽远,水乡泽国,水雾氤氲,河水清冽,霜露很重,芦苇青黑,更显出境界开阔而空灵,这是适合恋爱的浪漫季节。
    《蒹葭》使用了叠唱、复沓手法,使人一读难忘,过目能背。因为诗经中的作品大多是诗、歌、舞、颂四位一体的艺术。每一节只改动个别字词,更显得简练,包容量更大,更容易记忆、传唱,而变动的个别字词则包容了更多的新的容量,例如“方”“湄”“涘”都是水边,岸边;“央”“坻”“沚”都是河中沙洲、山坡。这些词都是近义词,意思都差不多,但是却给人以变化之美,不重复;句式相同,便于传唱和记忆。这几个不同的字眼就将这位美人一会在这一会在那的行踪标示出来了。
    《诗经》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一座大迷宫,这么多年来无数人阅读它,欣赏它;无数学者皓首穷经地研究它,诠释它。但也尚未窥探它的全貌。如《蒹葭》这样充满浪漫色彩的佳作,我们也只是在反复吟诵中方能不断地理解它秀美动人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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