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全

      一提到情歌，人们见惯了男子追求女子的求偶之歌——热烈奔放，缠绵悱恻，四处寻找，穷追不舍，抓住不弃。或历经坎坷终成眷属或命运捉弄遗憾终章。而《诗经·召南?摽有梅》却颠覆了情歌的惯常模式，描写一个年青女子在美好的春光中急切地寻找男子来娶她。表现了先秦巴蜀之地的求偶习俗，更展示了巴蜀女子特有的对爱情的大胆泼辣，执着果敢。
    《摽有梅》出自《召南》，《召南》是诗经中紧随《周南》之后的一个重要部分，一共十四首。
    《周南》和《召南》的确切含义至今尚无定论。
      东汉经学大师郑玄在《诗谱》中说：“得圣人之化者，谓之《周南》；得贤人之化者谓之《召南》。”也就是说“圣人”就是周公，“贤人”就是召公。
      后世有研究者说“南”是指周公姬旦和召公姬奭分别管理的地方，地域很宽，包括现在的汉水流域和长江流域的一部分；也有学者认为“南”指南音，就是南方的民歌；还有人说“南”是指一种乐器；也有人说“南”是一种地方曲调的专名等等。但“周”和“召”是一致的，“周”是周公姬旦，“召”是召公姬奭。本文取比较通行的说法——“召南”就是召公姬奭管理的属国的民歌。
      召公姬奭（shì），又称召伯、召康公。召公和周公姬旦即周文王辅佐周武王平定武庚之乱后，于是和周公姬旦分陕而治，陕以东归周公管，陕以西归召公。
      召公的采邑很宽，陕以西直到现在的湖北郧阳，襄阳及重庆、四川（巴、蜀）一些地方。
      史书上说召公也是个尧舜一样的君王，他的恩德覆盖长江以南地方，被民众歌颂。
      下面我们来读这首诗。

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共三章，诗题“摽有梅”的意思是“掷啊掷梅子”。
    “摽”就是“抛”“掷”的意思；“有”是个语气助词，相当于“啊”。诗经难懂也在这里，许多词语看起来是个实词，但它却是个语气助词且无实义。“梅”是梅子，春季成熟。
      据闻一多先生考证，先民们在春天有专门的聚会，男女聚集在一起，女的看中了哪个就掷梅子给男子。如果男子被打中并且也有意娶这个女子，就请媒人来提亲。
闻一多先生的主张是有根据的。《周礼·媒氏》中说：“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早春二月，男女聚会，在这个时候，大家相亲是不会被禁止的。
      所以也有人说“梅”是“媒”的谐音，就是女子想出嫁，主动要求男子请媒人来提亲。
      清人龚橙在他的《诗本义》中评论这首诗说：“《摽有梅》，急婿也”，“急婿”是意动用法，“以女婿为急”。这个“急”字，很贴切，抓住了全篇的根本。
第一章头两句“摽有梅，其实七兮”翻译过来就是：
    “掷啊掷啊掷梅子，打中我的意中人。我的那些帅哥哥呢，你看树上的梅子还有七成，你还不快点来提亲？”
      接下来“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求我庶士”，是“我求庶士”的主谓倒装句。“庶”是“众多”的意思；“士”是未婚男子；“迨”是“趁”的意思；“吉”是“吉日”，这两句说的是：
    “我求那些想娶我的哥哥啊，趁早来娶我，莫耽误良辰。”没有一点羞涩和忸怩，真正地像巴蜀女子那样坦荡，泼辣。
      第二章更进一步表达急切的心情。第二章只换了两个词：“其实七兮”的“七”换成了“三”；“迨其吉兮”的“吉”换成了“今”。可别小看了这两个词，先是“树上的梅子还剩七成”现在只剩下三成了。春天快要过完了，我的心情更急切了；第一章说“趁此吉日来娶我”，现在是“子丑寅卯，今天就好”。你看求嫁的心情是多么急切。
      第三章逾发有些按捺不住激情奔放
    “顷筐塈（jì）之”，“顷筐”是浅口簸箕；“塈”是“拾取”的意思 ；“谓”是“说话”的意思。
       第三章紧承上一章更加着急地唱道：
    “树上的梅子都掉光了，掉到地上的梅子要用大筐子来装了。春天也快要过完了，我求那想娶我的小伙子，你赶快开口把话讲，把我嫁你这事办妥当！”
       女子何以如此着急？难道仅仅是巴蜀的女子才这样，难道仅仅先民的女子才这样？
      著名的法国雕塑家罗丹说过一段话，可以很好地诠释女子的这种急切与坦荡：
    “真正的青春，贞洁的妙龄的青春，周身充满了新鲜的血液、体态轻盈而不可侵犯的青春，这个时期只有几个月”（《罗丹艺术论·女性美》）。
      原来古往今来都是这样！
      这位女子苦苦地寻觅爱情，大胆地呼唤情郎，执着地放歌青春——因为人生苦短，青春易逝。梅子由生到熟，由熟到落，比喻青春短暂，稍纵即逝；梅子落地而未拾，比兴有女长成而未嫁。难怪后世许多文学作品都将珍惜青春、追求爱情这一诗歌母题作为永恒的吟唱。我们在这里才发现真正的源头。而女性大胆直白地求偶，急切地一唱三叹地表露心声在诗经中并不多见。后世《牡丹亭》中的柳梦梅所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红楼梦》里林黛玉“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虽可以从这首诗寻到些踪迹，但也只是含蓄地暗喻：春光飞逝，韶华难留，爱情难觅。哪里像《摽有梅》中这般明白与晓畅？
      因为《召南》都是民歌，民歌就必然秉承民歌的风格与艺术特点，例如重章叠唱，比兴手法等。每章只变换个别关键词使意脉连接层层推进；又便于记忆和传唱，后世的中国诗歌都从《诗经》的《国风》中汲取了这些丰富的营养才滋生出绚丽的诗国奇葩。
      细细地品味这首诗，活脱脱迎面走来这位大胆泼辣美丽可爱的“摽梅之年”的“摽梅”女子！听她高唱“摽梅”之歌，难道你不为她双手点赞？难道你就不为这烂熳的春光而动情？难道你就不为“诗三百”的佳作精品而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