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渝沙
 　

      1983年3月28日，在四川省重庆市长寿县发生了一起毒打侮辱女教师的“刘中月事件”。围绕这一事件的解决过程和最后处理，历时数月曲折，在长寿、重庆、四川，甚至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笔者近期就此事件专访了事件解决过程中的部分亲历者，仔细收集并查研了相应的资料，撰此稿。
　　　

事件发生的背景及暴行过程
　　　

     1978年3月全国科技大会后， “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观念逐渐为社会所接受，教师逐渐受到社会尊重。但是，由于文革极左思潮余毒仍没有被肃清，教师应有的社会地位仍没有被社会认可。歧视、侮辱、殴打教师的事件仍时有发生，甚至在一些地方十分普遍和严重。
　 1983年3月24日，长寿县云台乡中心校女教师刘中月和方鹏因故发生口角，方鹏气冲冲离校回家。学校得悉，当天下午专门派出一名副校长和两位教师赶去县城方鹏家做思想工作，方鹏遂表示28日返校上课。
　 3月28日上午，云台乡中心校五年级三班语文课教师刘中月正在上课，教学生朗读课文《动物的远游》。9时15分左右，伴随一阵汽车喇叭声音，一辆大卡车冲进了校门。这是方鹏和她的县物资局采购员丈夫傅治中，纠集周惠娟、何树全、周贤武、傅治平等一伙人，带着三节棒、弹簧鞭、刀子等凶器，闯入学校。
　 这伙人分头把住校门、厕所、教学楼等进出路口。何树全冲进教室，突然抓住正在上课的刘中月老师，一拳打她在眼睑上。刘避让不及，呼叫“打啥子？我在上课！” 何不理睬，却把刘的左手反扭过来。接着，周惠娟、傅治平、周贤武、傅治中等也冲进教室，对刘又打又踢。刘倒在黑板前，竭力往讲桌下躲避。何顺势推翻并用力按住讲桌，将刘紧紧压在讲桌下，让其他人肆无忌惮对刘拳打脚踢。周惠娟等人进而掰开刘捂着脸的双手，不断打耳光，扯头发，撕嘴巴。何树全用脚猛踢刘，有一脚竞把讲桌腿踢断。何再提起刘的双脚往后拉。他们提的提脚，提的提手，像打夯一样，将刘连续往地上摔打。更为恶劣的是，周惠娟等人不仅口出极其下流污秽之言，而且竟然在教室内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将刘的三条裤子撕破，乱抠刘的下身。刘惨叫不已。学生们惊恐万状，乱成一团，哭成一片，呼喊着“不要打老师”。这伙暴徒则亮出凶器厉声恐吓。闻声赶来劝阻的一些老师也都被这伙人不同程度推搡、殴打。如，事务老师代泽中被打在叭在课桌上，教导主任姚龙清被连扯带推，轰出了教室。
　　随之，暴徒们将刘边打边拖出了教室，继续施暴。刘多处受伤，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喘息叫喊。何树全又冲过去飞起一脚，皮鞋重重地踢在刘的左眼角上，刘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暴徒行凶后驱车杨长而去。教室内破碎的桌櫈一片狼籍，吓坏了的学生在哭泣，师生、居民和社员在愤怒地谴责议论。几个社员将刘中月送到社员家里，后又把她送到云台乡医院。
　　刘中月在医院3天没有能睁开眼睛，也不吃东西，下身继续出血。3月31日，她被转到县城医院治疗，被诊断为多处软组织严重受伤。   
　　

各方关注和媒体报道
　　

      暴行消息迅即在长寿县传播开来。受害人刘中月及家属、云台乡中心校多次向上申诉反映，均不了了之。暴行激起公愤，有正义感的教师、村民、市民、干部，纷纷向长寿县公安局、中共长寿县委等反映事件，遣责暴行，要求惩办凶手。但是，当时教师被侮辱、被殴打屡见不鲜，更由于凶手与县公安局，甚至与中共长寿县委个别领导同志有某种特殊关系， 20多天过去了，调查处理仍杳无音信。这期间，一些媒体派出记者对事件进行了采访。
　　4月28日，《重庆日报》头版头条披露报道了这一事件，并对暴行过程进行了详细描述。报道中说，“事情发生后，市委、市府负责同志曾两次责成长寿县委、县政府迅速查清事实，严肃进行处理。直到本月二十六日，县公安局才将打人凶手何树全拘留。傅治中等仍逍遥法外，四处活动，气焰嚣张。”
　　1982年中国民主促进会在长寿县就建立了组织——民进长寿县临时支部。1983年3月，长寿县已有40余名民进会员，民进长寿县临时支部有长寿中学、长寿师范学校等六个民进临时小组。民进成员主要分布在教育、出版、文化界内。刘中月教师被辱打一个月了，长寿县有关部门置若罔闻，大部分暴徒仍逍遥法外，事件得不到秉公执法解决，该怎么办？ 民进长中小组会员教师黄智勇、陈儒君、郑庄、傅兰清、殷钟岷等5人以及民盟成员李从中商议要伸张正义，决定起草 “声援呼吁书”。
　　在取得了长中中共党支部书记、校长郑礼初及副校长张蜀骏以及工会主席唐智常等的支持后，由殷钟岷执笔起草了“呼吁书”，要求长寿县严惩殴辱女教师的凶手，保障教师人身安全，维护学校正常教学秩序。“呼吁书”连夜油印，签名教职工一百余人，次日被分别送到长寿县委、人大、政府、政协以及县法院、公安局、检察院、教育局等有关部门。但是，由于方鹏，傅治中在长寿县人际关系很硬，有关部门仍不予理睬。
　　为了促使对事件的调查处理，在起草“呼吁书”的同时，由殷钟岷执笔，上述6人签名，向民进中央主席周建人写了一封信，吁请民进中央出面支持。吁请信连同4月28日《重庆日报》报道于4月30日寄出。   
　　5月6日，民进中央收到吁请信，极为重视。时任民进中央秘书长葛志成连夜赶去民进中央主席周建人家中汇报。之后，民进中央主席周建人、副主席叶圣陶等民进中央领导同志讨论如何才能促使事件得到公正、有力度的处理解决。5月13日，周建人、叶圣陶共同署名，给中共中央办公厅写信，“希望党中央责成有关部门，对此事件作出公开严肃处理，对于肇事的暴徒要绳之以法，并采取有效措施，保护教师的正当权益”。同时，周建人还给《光明日报》总编辑写了信，明确希望“除向被迫害的教师刘中月同志表示慰问外，拟借贵报一角，揭露这起严重事件，呼吁全社会舆论尊重教师劳动，关注教师权益和人身不受侵犯。并要求有关部门秉公处理，对肇事歹徒绳之以法，以平民愤。”
　　5月15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以醒目标题《揭露一起毒打侮辱女教师的严重事件》全文披露了周建人给该报总编辑的信，并对此事件暴行过程作了详细报道。
　　5月15日当天，中共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中共四川省委和重庆市委，尽快处理长寿县侮辱毒打女教师的事件。
　　《光明日报》报道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引起了全国各地各界人士的关注。《四川日报》、《重庆日报》等以及全国媒体纷纷转载《光明日报》报道并发表评论。全国社会舆论纷纷谴责暴行，声援受害者，声援信件纷至沓来。不少地区的教师、各界人士致信殷钟岷等人，表明支持他们敢于鼓与呼的行为，致函媒体呼吁维护社会正义，要对肆无忌惮侮辱毒打教师的罪犯坚决严惩，绳之以法。
　　5月16日，民进中央办公厅给民进重庆市委会及黄志勇、殷钟岷等同志复信，信中说：“来信反映的问题，已转请中央有关部门处理。”
　　5月16日，中国教育工会全国委员会致电重庆市教育工会，请其代表中国教育工会全国委员会向刘中月老师表示慰问，并要求严惩打人凶手。
　　《光明日报》刊出民进中央主席周建人的信后，长寿县党政及公安局仍然态度暖昧，不予表态。相反，还打算追查给周建人执笔写信的人，欲之加罪。这期间，不仅殷钟岷等人不敢外出，而且他们的家属也担惊受怕。长寿县党政及公安局的态度更使社会公众群情激愤。一些师范院校师生，如重师、西师师生曾先后上街游行。为了维护稳定，依法处理事件，民进长寿支部5月16日开会讨论，作出三点决定，并通知各民进临时小组的民进会员：一、坚信党中央能够依法处理好事件；二、积极配合调查机构和媒体，如实提供材料，多做学生工作，不写大字报，不上街，不串联；三、保护好相关民进会员的人身安全。
　　5月17日，民进中央常委、民进四川省筹委会主委、民进重庆市委会主委刘西林，前往医院代表周建人主席，向受害女教师刘中月表示慰问，并进一步了解受害人被毒打、侮辱的情节及其他情况，随后向有关部门及时作了反映。民进重庆市委会就此事件曾于5月22日、28日和6月22日三次召开常委会议，专题讨论此事件。
　　5月18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以《中共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四川省委和重庆市委尽快处理长寿县侮辱毒打女教师的事件》为题刊出报道。该报道披露，时任中共重庆市委书记王谦5月17日接见《光明日报》记者说，接到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中共重庆市委于16日已派出工作组赴长寿，有关部门正按法律程序对事件进行调查处理。他还说，“长寿县近两年内发生了48起殴打教师事件，都因为领导认识不统一，没有很好处理。这次事件发生后，市委采取电话指示、个别谈话及登报批评等方法帮助县委提高认识，但是县委中有的领导在调查处理过程中，竟公开为凶手讲话；有的貌似公正，却避开凶手的严重犯罪事实，抓住枝节问题，纠缠不休。”王谦指出：“前些年社会风气不好，教师社会地位很低，经常出现侮辱殴打教师事件。我们党政领导和领导机关，本应旗帜鲜明地抓住典型事件严肃处理，刹住歪风，而有的人却相反地出来袒护，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是党的纪律所不允许的。”这次事件，“由于县委少数领导态度暧昧，甚至公开袒护”，“因此，除严惩打人凶手外，还必须追究县委少数领导干部的政治责任。”
　　5月19日，《重庆日报》发表5月18日民进重庆市委会致《重庆日报》编辑部的信函，此函表示：“对中共重庆市委领导同志的谈话衷心拥护，认为维护了宪法的尊严，是对广大中小学教师的关怀和尊重。”
　　5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必须严厉制裁伤害教师的罪犯》的短评。
　　5月19日，由民进中央副主席雷洁琼主持，民进中央召集在京部分中小学教师座谈 “刘中月事件”。与会者纷纷表示拥护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要求维护《宪法》权威，尊重教师，保护教师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
　　5月20日，重庆民进各区县基层组织的代表70余人在民进重庆市委会开会，刘西林、甘道铭、喻娴文以及写信给周建人主席的长寿县支部代表郑庄等17人相继发言，坚决拥护中共中央书记处对长寿县侮辱毒打女教师事件的电话指示以及中共四川省委、重庆市委关于尽快处理此次事件所采取的坚决措施。接着，相继有20多个民进基层支部召开座谈会，还有10多个支部派代表到医院看望刘中月教师。
　　5月20日，《光明日报》以《刹住殴打教师歪风，维护学校正常秩序　四川省委要求凡殴打教师事件都要迅速处理》为题披露了中共四川省委对于此事件的态度和举措：18日把《光明日报》刊载周建人的信影印发给了每位省委常委；把周建人的信电告了各地、市、州委，要求凡是殴打教师的事件，都要组织强有力的调查组，迅速依法严肃处理。省委书记杨汝岱对记者说，省委省政府针对四川侮辱、殴打中小学教师事件多次发生，前不久曾提出了三条解决措施；这次事件发生后，省委已派出有宣传部、纪委、公安厅、检察院、法院、教育厅、教育工会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首先到了长寿、岳池等地。
　　“刘中月事件”由《光明日报》报道后，中国教育工会全国委员会负责人、全国妇联负责人对《光明日报》记者发表谈话都明确表示“必须依法从快严惩毒打女教师的凶手”。 新闻媒体纷纷云集长寿，采访事件的始末，询问县里迟迟不处理的原因。《光明日报》、《教师报》、《四川日报》、《工人日报》、《四川法制报》等11家报社记者采访了长寿殷钟岷等5个民进会员，教育部还派专人为他们拍了照。
　　

事件逐步得到处理
　　

      5月20日，《光明日报》以《在中央书记处、四川省委、重庆市委直接过问下　长寿县逮捕毒打侮辱女教师的的三名罪犯》为题，披露19日长寿县公安局在中央书记处和四川省委、重庆市委的直接过问下，经县检察院批准，已依法逮捕了傅治中、何树全、周惠娟三名罪犯，追究其刑事责任。
　　5月21日《重庆日报》发表刘西林《尊重教师，爱护教师》的署名文章，明确指出了这一事件产生的原因：“长寿县这类恶性事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孤立的。它是有其深远的社会根源的，是对知识分子、对教师的‘左’的思想流毒的表现。”他还呼吁：“我以终生从事教育工作的一个老教育工作者，一个以文化教育工作者为主要对象的省、市民进组织的负责人的身份，大力呼吁全社会都要重视教育这个战略重点，尊重教师，特别是中小学教师。教师担负着培养四化建设人才的光荣历史使命，广大中小学教师为了党的教育事业，为了多出人才，早出人才，不考虑生活的清苦，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夜以继日，默默无闻地战斗着，正如胡耀邦同志所说的，教师‘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是真正的人民英雄。”
　　在中共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精神的正确指引下，重庆市加大了处理这一事件的力度。6月22日，中共重庆市委常委会议作出《关于坚决制止和处理污辱殴打教师的歪风的十条意见》。该“意见”除对凶手傅治中等绳之以法外，对长寿县公安局长李在明以及长寿县一些领导同志，由于袒护凶手和消极对待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意见，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党纪政纪处分，中共长寿县委7个常委中6个被更换。6月29日，中共重庆市委召开事件专题情况通报会议，向重庆市有关单位、部门披露该十条意见，民进重庆市委会派出人员出席了会议。这之后，新组建的中共长寿县委、县政府为进一步妥善处理事件善后问题，分别发了两个相关的公告和通告。
　　　

事件的深远意义和影响
　　　

      历时数月曲折，“刘中月事件” 最后终于得到圆满处理，产生了深远意义和影响。
　　第一，这一事件能够圆满解决，是执政党的正确态度和社会正气的合力作用的结果。从根本上讲，中共中央的明确态度和书记处电话指示精神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民进会员维护正义，不惧权势，促使事件引起高层重视，起了积极作用。民进长寿县临时支部、民进重庆市委会、民进四川省筹委会、民进中央各级民进组织发挥了重要作用，是民主党派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和与共产党同心同德意识的重要行为体现。民进老一辈领导人周建人等凛然正气的人格风范和崇高威望得到的极大展现。中共重庆市委、四川省委坚决贯彻中央书记处电话指示精神，态度鲜明，行动迅速，措施有力，处理公正，维护了宪法的权威，维护了执政党的形象，维护了社会稳定。《重庆日报》等众多媒体，特别是《光明日报》多次在显著位置披露事件，报道事件解决进程，极大地发挥了舆论监督、宣传、导向的积极作用。促成这一事件的解决，由于中共中央重视民进中央周建人的信函，及时发出了内容明确的电话指示，继而中共重庆市委、四川省委在这一事件的调查解决过程中，认真听取了民进省市领导同志的情况反映和意见。从这一角度上讲，这一事件的圆满解决，是一曲“多党合作”的颂歌。
　　第二，这一事件的圆满解决，提高了教师的社会地位。对事件的依法处理，不仅对于仗势行凶、目无法纪者起到了警世作用，而且对于遏制当时社会上打骂教师的歪风，呼唤全社会贯彻党的十二大重视教育、尊重教师的决定精神，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这一事件的圆满解决，使教师的人身安全和正当权益得到全社会空前广泛关注。之后，保障教师人身安全，维护教师合法权益，提高教师待遇的话题和议题逐渐多了起来。之后，民进进一步就有关教师、有关教育的议题积极展开调研；呼吁要从根本上提高教师的地位，要健康持续发展教育事业，必须在法律上有所体现。经民进和社会各界的呼吁，没过多久，教师节设立，《教师法》出台。
    第三，这一事件的圆满解决，极大地树立了民进良好的社会形象，带来民进组织的发展高潮。民进会员、民进主席秉笔写信，伸张正义的行为受到社会赞扬。这一事件的圆满解决，为民进组织带来了良好声誉，许多人主动来了解民进组织，短短三个来月，仅长寿民进组织就收到来自全国的107封信函，要求加入民进。长寿民进组织短短三个来月，组织发展形成高潮，会员人数由47名发展到63名。